第八十二章 来了,都来了
宿羽之名,源于倦鸟归巢。
整体而言,这座掩映在山林之中的宫殿环境清幽,风物美丽,是一个不错的颐养性情的地方。
从天子下诏的那一刻起,襄城、颍川、河南、汝南、南阳五郡就征发了六万丁壮。
有人开始整修道路,不仅仅是宿羽宫,从梁县到广成宫再至宿羽宫的驿道坑洼之处,尽皆填平。
有人收割干草,清理杂木,转输资粮,将草料仓、柴房、邸阁彻底填满。
还有人将不经常住人的房屋打扫了一番,门窗、屋顶之类多有修缮。
最后,趁着冬季枯水期,广成泽稍稍有些失修的陂池、堤坝得到了维护,河道、灌渠也被彻底清淤,甚至新开挖了一小段,以应付逐年滋长的户口。
六万丁壮在冬月十五前后走了,随后便是从河北赶来的右飞龙卫府兵四千八百人、从平阳、河东、弘农赶来的黄头军四营各一部计万人,这些人屯驻在广成泽附近,从外围三十里开始层层驻防,设卡查验。
一连忙活了好几天直到圣驾抵达前夕,整个广成苑才彻底平静下来。
冬月十六,原陈郡太守、现太常寺少卿华恒抵达了宿羽宫碧霄殿,召见了来自诸郡的士人、商徒。
士人、商人这个群体,其实还是有一定重合度的。
大家族分工明确,有人做官保驾护航,有人治学打响名气,有人经营庄园维持家族根基,有人操练庄客部曲以为武备。
而在靠近大城市或者比较富庶的地方,庄园内有一定数量的粮食、布匹、果蔬、牲畜剩余,或者林木等经济作物用不掉,就会想办法卖掉,这些在家族里面都有专人负责。
平原华氏的华迎之就是这样的人了。
曾祖华廙,晋尚书令、开府仪同三司,已故。
祖父就是眼前这位华恒了,晋驸马都尉,梁陈郡太守、太常寺少卿。
父亲华俊,原本在家治产业,开国后去一河之隔的济阴郡当了个县令。
而他华迎之,本来该出仕了,家族也有门路,但现在情况起了变化,他要为南下江东做准备。
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位名叫胡毋休的年轻人。
华恒目光自孙子华迎之身上掠过,看向胡毋休,挤出了一点笑容,道:“智周,老夫还担心你嫌路远就不来了。甚好,天子昨日道次馆驿,还问起你了。”
胡毋休一听,受宠若惊,立刻起身行礼,道:“得天子垂顾,诚惶诚恐。”
华恒见他这副模样,笑了,道:“一点不像你父祖放达。”
呃,当然不像了,毕竟不是亲生的。
想当年,胡毋辅之管不住自己的嘴,就是喜欢喝酒,喝个不停,最后把身体喝垮了。
他儿子胡毋谦之酗酒更厉害,不到三十岁就死了,竟没比父亲多活几年。
父子两人都死在酗酒上面,让人喟叹不已。
胡毋辅之本有大机缘。
今上非常嘉赏他的文采,常用为书记,引为近臣,奈何奈何。
胡毋谦之娶琅琊王氏女,无后,于是过继了族子胡毋休为嗣。
此人与胡毋辅之、胡毋谦之父子完全不一样,但因着福泽,依然能得到天子垂问。
但胡毋休才学一般,也不会经营名声,早早就开始居家治产业,竟是放弃仕途一脉了。
可惜!
胡毋休身旁则是濮阳成公繇。
前晋有成公绥,得张华赏识,位列国子博士;又有成公简,任太子中庶子、散骑常侍,后奔苟晞,俱死;还有成公忠为关内侯,成公苞为贾南风私府丞、黄门中郎将,成公重为大鸿胪等。
至本朝,成公段为将作大匠。
这个成公繇就是成公段之孙,同样居家治产业。
华恒一一看过去,和每个人都略略说了几句话,摸了摸底,许久之后才离去。
他一走,场中先是静了一会,继而热闹了起来。
来碧霄殿的众人,整体比较年轻,最大也不过三十多岁而已,且多在族中治产业,不入仕途,没那么多顾忌,说话比较随意。
“山下材官南北二庄也住了一些人。”有人说道:“多来自雍秦并凉四州。”
“不止。还有胡人豪族呢,什么折掘氏,听都没听过。”
“永嘉仓城那边是什么人?”
“我等随从都安置在永嘉仓城,你不知道?”
“原来如此。唉,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,要不我也住永嘉仓城去。”
“多少人想来碧霄殿还没机会呢……”
吵吵嚷嚷之中,华迎之悄悄凑了过去,道:“智周,过几日清谈,可有所准备?”
“还不知道天子要谈什么呢。”
“不是讲了么,‘士农工商四民者,国之石民也’。”华迎之说道。
胡毋休听了有些沉默。
这是《管子》里面的话。听闻诸皇子必读《管子》、《盐铁论》、《商君书》,可窥邵氏家族教育一斑。
这句话里面,士农其实都是捎带的,真正要提的是工商吧?
而今北地太平,地广人稀,只要不连年征战,没有永嘉、神龟年间那种骇人的天灾,整体来看粮食还是够吃的。天子又在北地度田,可想而知,工商之人会迎来较大的机遇。
其实族中也谈过此事。
泰山郡还没度田,但这是迟早的事情,庄园解体之后,以胡毋氏为例,能保有几百家庄客就不错了,且多集中在主支,旁支别脉的日子怎么过,大家都没有头绪。
要么造反,逼迫天子让步,要么就南下江东,开辟新庄园,没有第三条路。
但开荒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,甚至有可能亏损——带几百家庄客南下,一场疫病整不好就死一半人,庄园也开辟不下去了。
如果在开荒的同时,再搞些能快速回本的买卖——甚至只要能回一部分本就行——或许整个过程能更容易一些。
再者,而今大量奴婢被送到汴梁售卖,如果能经商致富,便有钱买更多的奴婢,对开荒大业有利。
从这个角度来看,天子其实也是在为北地豪族南下扫清障碍,提供便利,减轻他们对度田的抵触心理。
“清谈何人主持?”胡毋休突然问道。
清谈不是议事、问对,而是一场闲谈聚会,有时候甚至士女也会被邀请过来,形式比较轻松、随意,会准备好各种茶酒吃食,搞不好还有歌舞助兴,但基本的主家或主持之人还是有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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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会引导话题,维持秩序,不令整场清谈离题万里,或者说什么犯禁的事情。
胡毋休就想知道这个人是谁。
“丞相王夷甫。”华迎之说道。
胡毋休愣了一下。
那这就不是寻常的清谈了,而是带点国政的意味,正所谓“共商国是”是也。
胡毋休拱了拱手,表示感谢,他得好好想想了。
“却不知陛下与会否?”成公繇在一旁听得入神出言问道。
华迎之看了他一眼,道:“必来。但多半如晋阳论道那般,最后参会,一锤定音。”
成公繇懂了。
他没参加过晋阳论道,但听说过这事。
那一次,还是梁王的今上让武人侵门踏户,成为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势力。
今大梁已经开国,朝中一堆武人出任高官大将,便是成果。要知道,在以往,便是征镇安平、四中郎将多半都不是武人来当,而是世家大族子弟,更别说刺史、都督了。
后朝史官治书必然绕不过晋阳论道。
今又有“广成论道”,却不知会造成何等深远的影响。
而在碧霄殿众人方才提到的材官庄内,吵闹声似乎更大。
原大将军府金曹掾毌丘禄行走于众人间,所至之处,不断有胡人酋豪与他打招呼。
毌丘禄笑眯眯地一一回应,时不时停下脚步,与人交谈。
他似乎会说一点乌桓语、鲜卑语、匈奴语,交谈起来没有太多的阻碍,更引起了一波波的好感,气氛更加热烈。
“普骨,今年的‘腊配’收到了吧?”见到普部贵人普骨听时,毌丘禄立刻问道。
所谓“腊配”,其实就是做生意的分红,因为固定在每年腊日发放,故称“腊配”。
今年还没到腊日,但买卖其实早就结束了,毌丘禄令人先把代国那一众贵人的分红算出来,提前一个月发下。
“今年不少啊。”普骨听热情地迎了上来,大笑道。
他脖间的金链子更粗了,而且变成了两根,两只耳朵上的金耳环也换了,个更大、更重,以至于毌丘禄担心会不会把耳朵扯坏,但人家好像不在乎,要的就是这股气派。
毌丘禄看过账本,给普骨氏分了绢四千余匹、钱千五百贯,还饶了点中原常见而草原没有的日用品,大概价值几百贯的样子。
没办法,钱绢不足,商行手里砸了一大堆粮食,都不知道怎么处理。原因无他,洛阳、汴梁、邺城等地采买草原货物的官民,非常喜欢用粮食来买东西。
而粮食每多存一年,价钱就要贱上几分,绢帛也差不多,都不如铜钱保值。
所以,做到最后,有些买卖都不敢做了,怕亏本——国朝商事不振,钱是非常重要的原因。
“为了给你们准备腊配,真是费尽心力。”毌丘禄看了眼普骨听的金链子,道:“幸好九月时朝廷出了一批绢帛,把粮食买走了,不然我都发愁。”
普骨听笑了笑,道:“那批粮食送去淮南了吧?”
毌丘禄一愣,道:“你怎知道?”
“我家出了两千骑,能不知道?”普骨听说道:“这会大概已在淮南卖命厮杀了吧。”
“得了江东,你的腊配更多。”毌丘禄说道:“此番出兵,不亏的。”
一名鲜卑骑兵,出发前就给两匹绢,战后再依据战功发放赏赐,倒也不是白驱使他们打仗。不过话又说回来了,这就不全是钱的事情,不然的话,山遐山彦林直接加价,岂不是能令这些鲜卑骑兵当场倒戈?
“以前你这么说,我不信。”普骨听笑道:“得了几年腊配,我信了。大单于赶紧打下江东吧,我倒要看看腊配能不能上一万匹。”
毌丘禄亦笑。
钱之一物,能通神,无往而不利。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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